一
朱一贵的家是在现在的高雄县内门乡。这乡村昔日叫作罗汉内门,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。朱一贵生平专门以伺养鸭子为职业,因为他伺养着很多鸭子,而且都养得很肥大,只只又下很多的蛋,所以大家都叫他作“鸭母王”。
“鸭母王”朱一贵生性很豪爽慷慨,和他来往的人,很多是来自大陆的明朝遗民、志士、仁人、奇侩、侠客,都是他的好友。因为他的家住在偏僻的乡村,离城市很远,不大惹人注目,所以他的家里,经常有这些人留宿。朱一贵经常宰鸭煮酒,和他们高谈阔论,每谈到国事,大家都悲痛流涕,誓愿一有机会,就竖起义旗,打倒清朝,恢复明朝。他的客人虽然越来越多,但因为他经营的养鸭业非常出色,故鸭子虽杀得多,鸭子的数量却一点儿也没减少。
南国的暮春,是一年中最清爽的气候,尤其是早晨,特别令人心旷神怡。
朱一贵这一天依照老例,太阳刚从东方的山上爬出来,他就拿了竹竿,“咻”一声,从鸭寮赶出了一大群鸭母,浩浩荡荡,经过蜿蜓曲折的田畔小径,朝向二层行溪上游的冈山溪边去。一到溪边,他又“咻”的一声,高高挥一挥竹竿,看那些鸭母一只只扑通扑通跳入溪里,成群浮在碧绿澄清的溪面,悠悠然浮游觅食,他才慢慢地走到溪边大榕树荫下,坐在大石头上休息。
太阳渐渐升高,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,强烈的光线晒得溪埔像锅底一般热烘烘,悠悠的溪流水声潺潺,反射着阳光闪耀剌眼。朱一贵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起瞌睡,忽然被一阵嘈杂的鸟鸣吵醒来。他懒洋洋地从腰间掏出手巾,立起身走到溪边,想洗洗脸。当他蹲下身一低头,只见水面映着一个前所未见的人影来。最奇怪的是,这个人影头上戴着通天冠,身上穿着金黄色的滚龙袍,装束和戏台上的戏子一样,完全是前代明朝皇帝的打扮。他不觉地吓了一跳,连忙扭转过头去看,只是后面并没有什么人。
“这就奇怪了 !”他再低下头看,不但皇帝打扮的人影还在,而且面庞模样很像自己。他不由得疑惑起来,揉揉眼睛,凝视影儿,可是越看越像。他好像在研究什么似的,注视了半天。
“哦!对啦,这或者就是天意。”他好像发现什么似的,恍然大悟。
“只是……”一个疑团忽又涌上心头,使他沉思起来。一会儿,他又霍地站起来,叫一声,“好!我且试试看。”
朱一贵拾起竹竿,望着在溪上浮游的鸭群一挥,大着嗓子下了一道令:
“喂!听令,排成一字儿。”
溪上的鸭群好似听懂他的话,嘎嘎地叫了一会儿,果然排成长长的一字儿,朝他望着。他不觉大喜,又高高挥动竹竿,叫道:“好!全部上岸,排成两大队。”
他的话刚说完,鸭子纷纷走上溪埔,秩序井然,好似经过训练的军队一样,摇摆着笨重的屁股,排成两大队。他接连发几道命令,鸭群一点也没有打折扣,一 一依照他的口令做。
“这莫非是天数,这些小畜生也都会听我的命令。”
他快活得几乎要发狂。
这天晚上,他为了这事,想东想西,整整一夜没有睡觉。
二
第二天,公鸡喔喔叫过了,东方的天边刚刚发白,他翻身一骨碌就从床上爬起来,照例提着篮子到鸭寮收拾鸭卵。他一伸手插人鸭屁股下一摸,忽然叫起来:“咦!这又奇了。”
原来鸭屁股下有两颗鸭蛋,这让他惊奇地喊叫起来。但他还是半信半疑,把生蛋的鸭母逐只检査过去,才知道确确实实每只鸭母都生了两颗蛋。
他的心里更是无限欢喜,脑子里马上又浮起了“天意”两个字来,嘴边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微笑。
朱一贵的鸭母生两颗蛋、鸭子会听他发令排阵的消息传出之后,庄内的住民议论纷纷,大家都说他是在说谎话。
“一贵是在讲酒话呢! 一只鸭母一天会生两个蛋?鬼话!”
“我活到六七十岁,还未曾听过鸭子会听人命令排队、排阵。”
大家初时都不相信,有好奇的人就在大清早跑到朱一贵的鸭寮,暗地察看他的鸭母的动静,果然,每只都生两颗蛋。又有人偷偷地躲在溪边的树后,看见他发号施令,鸭母排队排阵。于是,一传十,十传百,传遍了庄内,大家都纳罕地说:“他恐怕不是寻常的人。”
“真的,一贵一定是真命天子。”
大家于是对他肃然敬重起来。他家里的食客对这些事更是手足舞蹈,无限佩服他,认为是了不起的吉兆,起义的时机已到,于是到处大吹特擂起来。不远千里而来的奇士侠客因此越来越多,门下更加热闹起来。
这时候,清廷的内政渐渐坏起来,台湾更坏,官吏不顾老百姓的痛苦,民众心里思念明朝。到了康熙六十年的春天,因为征税问题,民众多年的不满终于爆发出来,于是就有数百名的县民聚集罗汉内门,来劝朱一贵起事。朱一贵看时机已经成熟,千载一遇的机会正在此时,就对他们说:“我本来就是姓朱,是明朝的后裔,应该用这种关系来号召,光复我明朝的天下,那么来归投的人一定会很多。”
这一年的四月十九日,附近的民众一千数百人,奉朱一贵做盟主,排起香案,焚表结盟,竖起大红旗,写着“朱大元帅”的字样,杀牛宰猪,大宴众人。并在那一天晚上,发出人马,攻陷冈山。台南府的清兵接到消息后,虽然曾派过几次兵围剿,或动员土番去征讨,可是都不是他们的对手,全部败退下来。而各地的志士纷纷响应,所以他们的军事进展很快,不到一个月的工
夫,势力就遍及全台,到了月底,南部就已完全落在他们的手中了。
三
五月初,南部台湾正是树木翠绿欲滴、凤凰木呈现朱红色彩的时节。大自然虽然如此美丽可爱,可是每一角落都弥漫着紧张的战云。
朱一贵乘着连战连胜的余威,亲自率领大军,直向台南府进军。他们的队伍整齐,步伐堂堂,意气冲天,大有直捣台南府之势。
他们的大军刚刚进抵台南府附近的春牛埔的时候,只见周围一带和别的地方不同,静悄悄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。这情景倒使朱一贵莫名其妙,便停住脚不敢前进。忽然,远远地响着锣鼓声,他不觉吃了一惊,急忙令人打听消息,才知道原来是离这里约有一里远的大埔地方,高筑戏棚,正在演戏,附近的老百姓都在那里看得兴高采烈,所以这地方特别显得冷清寂静。朱一贵心里却更加疑虑,恐怕这或者是敌人的计谋,便不敢轻易前进。他沉吟了一会儿,于是下令炮手向天开炮。
轰——隆隆!突如其来的这一炮声,撼动大地。聚集在戏棚下正看得出神的老百姓,不觉吓了一跳,好像从梦中初醒过来似的。一转头只见炮声响处的那一边,漫山遍野都是武.装的人马,先头竖着“朱大元帅”的旗帜。
“哇!不好啦!”
“逃命呀!”
一阵乱糟糟的喊声之后,瞬间,戏棚上下的演员和看戏的百姓都逃得精光。于是,朱一贵又下令前进,一到戏棚边,看见刚才还在使用的戏服、冠冕、枪刀散乱狼藉,不觉“嗤”的一声笑起来。
“哦!那不是……”后台架上皇帝的通天冠和黄龙袍蓦地映人了朱一贵的眼帘,使他忆起年前水面上看见自己的影儿所穿戴的和这个完全一样。
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后,就亲自从架上拿起来玩赏,戴起通天冠,穿上黄龙袍,端详一下,觉得很得意,俨然和明代的帝王一模一样。于是他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部下又下令道:“你们大家过来,也按照官阶等级,各穿戴冠服吧!”
盛满一二十个箱笼的戏服戏冠,一会儿都被拿空,大军于是又向市街进发。这时候台南府的守兵和大小官吏衙役,早已接到朱一贵进击的消息,都已逃跑一空,店铺住户也为防备万一,都关门闭户。朱一贵的大军战旗飘扬,战鼓咚咚,如入无人之境开入市街。只有一些胆大的住民,想要瞻仰朱一贵的风采,从门缝窥探外面的动静。
朱一贵的大军进人的时候,军纪严明,禁止打扰老百姓,所以街上很平静。只见大军过后,接着有一个头戴通天冠、身穿黄龙袍、脚穿草鞋、相貌堂堂的人,骑着一头笨重的水牛,由很多好像戏子打扮的人前后簇拥,后面还撑着一面大旗。后来大家才知道,这就是朱一贵领导的队伍。
朱一贵占领了台南府后,就以道台衙做本部,发出一道一道的命令,安排部署。不久,北部及各地的反清复明志士接到这消息,就接连响应起来。没有几天的工夫,整个台湾就归朱一贵统一了。朱一贵的部下看台湾已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下,为便利以后的工作,大家决定请朱一贵就皇帝位。于是择了一个黄道大吉日,隆重举行典礼。
五月十一日这一天,就在道台衙新筑起的天坛,朱一贵戴上了做戏的通天冠,穿上黄龙袍,束上玉带,正式登基践位,接受民众的祝贺,祭告天地列祖列宗和延平郡王郑成功。又遵照明朝的制度,称作“中兴王”,把年号改为“永和”,大赦天下,大封群臣。受封的大臣、将军因为一时来不及做明朝样式的服装,所以都用做戏的衣帽,有的找不到戏服,就以红绿绸布包头,披挂桌帷暂且代用。仪式完毕后,朱一贵还发出布告,申明起义的原因是在打倒清朝恢复明朝。
这天,府城的老百姓欢天喜地恢复汉人的天下,朱一贵登基,家家户户张灯结彩,街上喜气洋洋,非常热闹。一入夜,全府灯火辉煌,光亮得像一座不夜城,男女老幼也闹到夜半更深才入睡。
四
朱一贵统一台湾不久,清政府看见情形严重,就派南澳镇总兵蓝廷珍和水师提督施世骠带了一万七千人的士兵,船只六百余艘,由大陆进攻台湾。这蓝廷珍是一个通晓兵法的名将,当大军出发的时候,他交给各船的主将一封信,吩咐非到半路,绝对不得拆开。
各船分路乘风破浪,向目的地猛进。到了半路,各主将遵照命令拆开蓝廷珍交下来的信一看,纸上却只有写着“全攻鹿耳门”五个字,于是各船又不约而同地转向鹿耳门前进。现在台南地方还流传着一句俗语“全攻鹿耳门”,据说就是这时候流传下来的。
清政府派蓝廷珍攻打台湾的消息传到后,朱一贵早就调兵逍将守备各要点,而鹿耳门的港口并没有特别的戒备。六月十六日,冷不防清军倾注全力进攻鹿耳门,只经过几场血战就被攻陷,接着安平也被占领。
朱一贵的军队经这初阵的挫折,士气大为沮丧,且自己的内部也发生了纠纷,不久他就率领守军从台南府向北方的诸罗方向败退,台南府在他们的手里只有十几天又交给清军了。后来朱一贵又连战连败,到了月眉潭的时候,部下大部分都已星散,只剩下一千余人,而且粮食也很缺乏。
这附近沟仔尾庄人杨雄、杨旭、王仁和、杨石等早已密通清军,答应生擒朱一贵来献,并暗约各庄的壮丁来帮助。
闰六月初五日,杨雄假献殷勤,邀请朱一贵到沟仔尾庄,杀牛备酒,欢迎款待他们。到了黄昏的时候,忽然大雨倾盆,地上积起很深的水。
“怎么办呢?这样下雨,怎样扎营?”朱一贵有点担心,皱着眉说。
“没有问题,把各队分开,寄宿民家就可以。”杨雄设法留他们住宿。
朱一贵没有办法,只得这样吩咐部下。杨雄还假意派了很多壮丁来保护他,一面令人暗将水灌入朱一贵部下所带的枪炮等武器内。
“杀!杀反贼!”
“将逆贼捆缚起来!”
到了三更半夜,朱一贵在呐喊声中惊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被人紧紧缚住了。
于是朱一贵被装人牛车,送到清军军营。蓝廷珍亲自审问他的时候,他泰然自若,一点也没有畏惧。蓝廷珍看他傲然站立,就叫他跪下,他瞪了一眼,不但不从,反骂蓝廷珍:“我是大明的臣子,兴师复国,你们是堂堂大丈夫,竟甘心认敌做主,难道不害羞吗?”
蓝廷珍听罢大怒,命令捶击他的脚,直至不能站立。后来他被押送京城处死刑了,这时候朱一贵只有三十三岁。台湾史上鸭母王朱一贵“做了三日皇帝”,第一次的反清复明运动也就此结束。
后来台湾流行着一首俗歌,就是在说那时候的情形,像昙花一现的三日天下:
头戴明朝帽,
身穿清朝衣;
五月称永和,
六月还康熙。
采录者:江肖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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